在康语轩孙河老年公寓，“海马记忆工房”的志愿者正在陪伴老年人制作手工包。 供图/康语轩孙河老年公寓

本报记者   马丽萍

远离都市喧嚣，在北京市朝阳区孙河乡下辛堡村，一栋红白相间的四层小楼静静伫立，与之毗邻的是一所充满孩子欢声笑语的国际学校。上午，阳光透过大落地窗洒进大厅、房间，明亮又温暖。这是一家面向认知症患者创办的专业机构——康语轩孙河老年公寓。公寓的创始人金恩京曾是一位内科医生，毕业于日本医科大学，后在美国哈佛大学从事医学博士后研究。2012年，金恩京回国着手创立这家机构，2017年，机构正式开业，目前床位已经住满，90余位老人在此生活。日前，记者走进这家机构，与金恩京深入交流，了解她和她的团队正在落地实践的认知症整合照护。

看到疾病背后“大大的人”

从认知症老人家属到专业认知症照护机构创始人，金恩京能深刻体会认知症老人家属的痛苦与无奈。

“即便我是一个医生，对母亲来说，我也不是一个很好的照护者，焦虑和恐惧充斥着我的内心。照顾母亲像打扫战场一样每天忙活，让我情绪崩溃。”时间倒回2000年，金恩京正在日本留学，当时60多岁的母亲出现了典型认知症症状：情绪波动、做饭变慢、在熟悉的地方迷路……后来发展到出现暴力行为。无奈之下，家人将其送到精神病院，然而在药物的作用下，母亲的状况更让人心疼，她的面容变得呆滞，逐渐不会走路、不会说话。

“母亲是一个‘人’，不能因为生病就限制了她的自由。”看到母亲住进精神病院3个月后的状态，金恩京无比愧疚，然而现实的处境又让她们姐妹万般无奈。在母亲最后的时间里，没能帮到母亲更多，其中的遗憾也成为她创办这家机构的深层动力。

在传统的认知里，认知症老人通常被认为情绪不稳定、生活不能自理，需要有人24小时严加看管。然而在日本、瑞典学习期间，金恩京看到很多国外认知症老人依旧可以从容优雅地生活，可以自己做很多事情，这给了她很大的触动。

“我想到母亲和众多像她一样的认知症老人，他们为什么不能过上这样体面、自在的生活？他们只是得了一种病，我们首先要看到疾病背后‘大大的人’，而不能打着‘为他们好’的旗号去限制他们的自由。”有了这样的想法，金恩京在2012年毅然辞职回国，开启了自己的创业之路。

康语轩孙河老年公寓自2017年开业至今，历经8年时间的打磨，金恩京和她的团队交出了一份“匠心之作”——这不是一家养老院，而是老人们的“家”，老人可以带着自己的宠物在院区里自由活动、正常社交，生活仿佛没有变过。

为认知症老人营造“自由的家”

金恩京和团队秉持的是缓和照护理念，采用认知症非药物干预疗法，注重老人的身体、心理和社交，让老年人在这里能够最大限度实现自由和放松。

“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替代家给予人的安全感，我希望住进公寓对老人来说仅仅是搬了一个家。”按照营造家的氛围的理念，在创办之初，金恩京就聘请日本资深设计师，打破固有养老机构的设计范式，在建筑布局和选材上充分考虑老年人的身心特点，在空间营造上更关注老人的自主性、互动性及社交需求，例如公共空间和老人房间使用大落地窗的设计，让阳光充分照进生活；建筑中采用天然材料，软装中运用柔和色彩，对认知症老人的感官进行刺激；室内无反射灯光、设置怀旧角落等缓解老人焦虑。

康语轩孙河老年公寓的四层小楼借鉴了瑞典认知症机构的主要形态，每一层是一个单元，共有63间房，分为南区和北区。每层里面的布局大致相同，有卧室、客厅、餐厅图书角、活动室。在老人卧室，除了床和衣柜，老人可以根据个人喜好，放置自己喜欢的家具、老照片、玩偶、摆件等，体现个人风格；老人们可以自由活动，到公共空间去阅读、跳舞、弹琴、做手工、调咖啡等，没有任何限制。

这里没有前台，不设置扶手，护工不穿统一制服，30多位员工涵盖了10余个工种，分布在各个楼层，像家人一样共同照护着90余位老人。老人们在这里能享受到单元式照护的专业服务，虽然他们是认知症患者，但他们的精神状态都不错，在记者打招呼时，能做出礼貌的回应。采访当天，在阳光下，记者见到一位老人走出楼门，来到院子中，循着花丛小径来到隔壁学校的操场前，静静地看着打篮球的孩子们雀跃奔跑，如同看着自家孙子……

“我们充分挖掘每位老人残存的生活感知能力，为他们举办各类丰富的活动，注重发挥他们自身的可能性。”金恩京告诉记者，每周家属和活动师会组织三次“海马记忆工房”，陪伴老人做手工、画油画，帮他们义卖自己制作的物件，让他们在交际和产生价值的活动中唤起记忆、找到尊严、获得自由。

团队协作清除“照护死角”

“这里与医院不同，我相信最佳的护理就是最好的治疗，通过科学膳食、睡眠改善、康复训练以及社交活动，认知症老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。”多年来，金恩京和她的团队一直践行整合照护非药物缓和疗法，让认知症老人的大脑变得活跃，延缓病情。

“能走的就不让他坐着，能坐着的就不让他躺着，这需要专业的服务和团队协作。”金恩京告诉记者，很多老人在入住康语轩前都是卧床的状态，插着鼻饲或尿管。经过专业评估、科学制订照护计划，通过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，很多卧床老人能坐到轮椅上，脱离那张两平方米的床，走出去感受不一样的生活。

这支多专业的团队分为生活照料、健康管理、医疗护理、康复训练、活动引导等不同工种，他们各司其职又互相配合，共同走进老人的生活单元，清除照护的死角。

地中海式饮食结构，保证老人每天能够吃到30种以上的食材；“21点扑克牌”游戏让老人参与进来，通过计算锻炼他们的认知，同时促进社交；运用布恩音乐疗法，通过乐器演奏、身体锻炼、呼吸训练等，让老人享受快乐的音乐时光；在大厅开设咖啡厅和酒吧，让老人做收银、当服务员等简单工作，发挥他们的价值作用；在“海马记忆工房”，老人制作的环保包被捐赠给希望小学，收到包的孩子给老人写信，让他们觉得自己仍是对社会有用的人……

“认知症是长寿时代的产物，这也是长寿社会人类面临的公共卫生问题。从这个角度看，他们只是得了一个小小的病，我们可以帮助他们、尊重他们、陪着他们，这就足够了。”在金恩京看来，团队协同作战的专业照料就是为了尽量延续老人原来的生活，通过适度参与做家务、做饭等，让老年人依然做自己。

目前，康语轩在北京市房山区运营另一家老年公寓，选址在一个金融园区，与年轻人的办公空间毗邻。金恩京告诉记者，这家老年公寓在一楼大厅设置了咖啡厅，让老人参与运营，她希望年轻人能不经意走进老人生活的空间里，老人作为服务员也能和年轻的客人讲讲自己的故事，这样，机构的空间和社会就有更好的融合性。